林火

【周叶】Grand&Glorious 04

04

    作为一名堪称狂热的车迷，陈果的驾车经验可谓十分丰富。

    高中毕业后，陈果一面接管了兴欣汽修店、一面抽空考了驾照，自己买车、改车，还以业余选手的身份参加过不少比赛，虽然没得到过足以炫耀的名次，却也称得上是车迷中的“高玩”。

    然而此刻，她坐在路虎揽胜宽敞的驾驶座上，只觉得身体僵硬、背后冷汗直冒，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在地紧绷着，指关节几乎泛白。

    “老板娘，你能行么？”

    后座上，叶修探过些身子，看着陈果几乎把“紧张”二字写在脑门上的样子，不禁一乐：“要不还是换人吧，否则要是真撞了车再上了新闻，我和小周也就不用混了，太丢人了。”

    叶修的语气挺关心，说出来的话却怎么听怎么欠揍。陈果被他气得够呛，不过分神之下整个人终于稍微放松下来，手下的操作倒是流畅了不少：“不用，我能行！”

    “那就好。”见陈果的状态恢复正常，叶修便又靠回座位上，接过一旁周泽楷递来的冰水，顺手贴在额头上降温：“怎么着，给我俩当司机，是不是觉得特光荣、特激动？”

    “……你自我感觉也太好了吧？”

    陈果下意识想吐槽，可立刻想起周泽楷还坐在座位上，于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终只好翻了个白眼。但无法否认的是，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真的觉得兴奋——此刻坐在她身后的可是叶修和周泽楷，赛车界舆论中的前后第一人，奖杯奖牌加起来足足能塞满一整个后备箱。

    在周泽楷递过车钥匙、主动提出“要不要开开看”时，陈果差点当场尖叫出来——虽然这不是那辆有“车王”之称的雪铁龙DS3，但是，这也是周泽楷的座驾啊！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陈果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已经很淡定了。如果换个人来开车，搞不好会在这两位乘客面前直接昏倒在驾驶座上。

 

    随着车辆在出城道路上飞驰，沿途的建筑也变得越来越稀疏、低矮。开到郊区后不久，叶修看了一眼车窗外，随口道：“沿着这条路往北，五公里转西，不远了，就在路南边。”

    “啊？”陈果被这一串方位搞懵了，从后视镜里看叶修，一脸茫然。

    “……直走，下个路口左转，左手边有个仓库。”叶修无语了一下，给陈果翻译过来，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嘴角下意识地弯了弯：“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样，不分东南西北、只分上下左右？”

    “哎，不带放地图炮的啊，女的怎么啦？苏沐橙在CGR可是拿了第三呢！”提起偶像在越野拉力赛中的战绩，陈果的语气超骄傲。

    “那是因为拉力配领航员，”叶修乐了，“她刚学车那会儿天天在市里迷路，我都不敢放她一个人出门。”

    听到八卦，陈果顿时就燃了，兴头一上来也不顾自己在开车，回过头两眼发光地看着叶修：“你们那么早就认识？”

    “大姐你看路！”

    被叶修吼了一嗓子，陈果连忙转过头去，暗自吐了吐舌头，却仍不甘心放过侧面了解偶像的机会，于是又提起了话头，小心翼翼地问：“哎，叶修，你和苏沐橙……是情侣吗？”

    “不是。”

    听了这忽然响起的声音，陈果下意识地又想转头，然而这次克制住了。

    她虽然自来熟，却是个有分寸的人，叶修没有补充的意思，而周泽楷认真蹦出这么一句以后也没再开口。话说到这份儿上，追问显然不合适，于是陈果只好老老实实地开车，回味着刚才短短两个字，愈发觉得好惊讶——周泽楷这人居然还会主动接话的。

    公路上，陈果又开了十分钟，而后在叶修的指引下拐进了一条土路。随着地面越来越颠簸、周围的杂草越来越高，一座灰色的小仓库逐渐出现在陈果的视野里。

 

    “这地方可真偏，要不是你指路，我估计开导航都找不着。”

    时值下午，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陈果将遮阳帽的帽檐又压低了些，跟在叶修和周泽楷后面跋涉过一片草丛。行走间，叶修的脚步依然拖着，落脚却没有犹豫，熟门熟路的样子；而周泽楷则十分富有绅士风度，示意穿了凉鞋的陈果跟在自己身后，脚下额外用了些力气，在杂草里给她踩出了一条相对平坦的路来。

    小周真是好人啊……看着周泽楷略微低着头的背影，陈果不禁感叹，结果就在这时，前面的叶修突然停下了脚步，连带着周泽楷也是一个急刹车，亏得陈果刚刚盯着他，这才避免了追尾惨剧。

    “干嘛？”陈果瞪着叶修，语气不善。而叶修却没答话，只是摸出烟盒来点了根烟，在升起的烟雾中眯着眼往前看去。陈果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脸，只见一辆白色的三菱EVO5正停在仓库前的空地上，而在车旁，一位身形窈窕的长发姑娘正拿着洗车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后视镜，巨大的墨镜遮住半张脸，露出来的部分却依然极富辨识度。

    在周泽楷邀请陈果试车时，陈果差点尖叫；而此刻，她却真的情不自禁地掩嘴惊呼起来。

    “苏沐橙！！！”

    长发姑娘闻声回头，摘下脸上的墨镜冲几人挥手，一张美丽的脸上眉眼弯弯，正是有“联盟女神”之称的明星车手苏沐橙。

 

    将车开进仓库以后，几人先后下车。周泽楷四下环顾，找了两把椅子给苏沐橙和陈果，随后自己走到汽车后面，低头研究车尾部分的改装。

    “小周，怎么晒这么黑呀？这是最近的流行吗？”苏沐橙笑着问道，语气间显然是和周泽楷很熟悉的。

    周泽楷转过头，挺无辜地一笑：“广告，去了海边。”

    “哎，男人嘛，黑点儿无所谓，倒是你怎么不开进来等？外面多晒。”叶修倚着车门抽烟，看向不远处坐下的苏沐橙。

    “我有涂防晒哦，”苏沐橙笑，“再说，我猜你会想早点看到它。”

    叶修啧了一声，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和周泽楷一起看车去了。在偶像面前，陈果连坐姿都显得淑女了不少，然而心里藏不住话的直爽本性依旧，打量了汽车好几眼，最终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向叶修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其他车’吗？”

    叶修点头，娴熟地点起根烟来：“Lancer Evolution，第五代，在国内赛车刚起步那会儿，这可是真正的赛场霸主。”

    “可是这个系列很早就停产了吧？”经营着一家汽修店，陈果对汽车相当了解。

    “是的，”叶修点了点头，“那年WRC突然出了新规定，要求空气动力学套件必须放在车体内部，所以它很快就被EVO6取代了。”

    “也就是说，这辆车……”

    在陈果的迟疑里，苏沐橙起身走到车头，将手轻轻搭上前盖。烈日下暴晒过的车身此时温度仍然很高，她却仍然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收回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垂眼微微笑了笑：“嗯，这辆车本来是战车，比赛用的。”

    “真可惜啊，这改装一定花了很大功夫吧。”陈果走到苏沐橙身后，看着车身感叹。

    “没什么可惜的，”叶修笑了笑，伸手在车顶上拍了拍，亲昵而随意，像是对待许久未见的旧友：“很快它就要回到赛场了。”

    陈果犹豫，却仍然提醒：“可是这辆车不符合现在绝大部分比赛的规定吧，而且毕竟是老车了，硬件也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听了这话，苏沐橙和周泽楷都转过头去看向叶修，三人的视线交汇，俱是一笑。

    “没问题的。”叶修说。

    见状，陈果一愣，张开嘴还想说什么；而就在此时，仓库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一辆亮黄色的福克斯ST从敞开的大门间驶入，速度逐渐减缓，最后恰好停在几人身边。

    车门打开，来人一步迈下汽车，摘下连帽衫的帽子，一张对于任何车迷而言都绝不陌生的脸，就这样显露在透过仓库天窗的阳光里。

 

    “哟，都在呢，美女们好——哎哟我去，周泽楷你小子怎么黑成这样？你们轮回改行挖煤了啊？”

    蓝雨车队王牌车手、有“车圣”之称的黄少天大咧咧站在车边，一面惊异地打量周泽楷、一面把车钥匙随手扔给叶修，而后伸手抹了一把脸，神态像是有些疲惫，然而嘴上却依旧没完没了。

    他走向仓库角落，踢开一个空铁皮桶，弯腰在杂物堆里翻找：“那破床还在不？困死我了，我中间就在服务站睡了两个小时。我跟你说老叶，这次你真欠我个人情，今年CTCC在我们G市办，到时候你说什么也得抽空来蓝雨带带我们小卢啊。”

    “我开卡丁车可也很厉害的，不怕小孩见识的起点太高、以后对你们的指导不入眼？”叶修挑眉。

    黄少天拎出张折叠床来，在默默走上前的周泽楷的帮助下把床展开在角落，百忙之中还冲叶修竖了个中指：“滚滚滚，要点儿脸！我告诉你，等小卢再练两年保证虐你。”

    “你就这么确定我能参加CTCC？”叶修问。

    “废话，”黄少天从兜里摸出耳机戴上，和衣躺在窄小的钢丝床上，闭着眼不耐烦地嘟囔，“否则我开了一千多公里干嘛来了？搞公益做慈善啊？”

    “黄少天大神是从G市开车过来的？！”陈果最近见大神已经见到麻木，刚才初见黄少天时情绪没什么起伏，此刻却露出惊讶神色，看着角落里毫不讲究地拉上了帽衫兜帽睡过去的黄少天，压低声音问叶修。

    叶修绕到福克斯ST车头，动作熟练地开了汽车前盖：“是啊。”

    “怎么不坐飞机？从G市开到H市要二十多个小时吧……”

    “为了这个。”

    陈果看向叶修视线的方向，不禁一愣：“这是……”

    “嗯，我刚退役的时候托少天弄的，从G市开过来磨合刚好，可以直接换到EVO5上。”叶修低头看着车内的发动机，眯起眼笑了笑：“之后再做一些改装就可以上场了。”

    “一起。”周泽楷说，提着工具箱站到叶修身边，沉默而坚定；同样走来的还有苏沐橙，看了一眼角落里睡得正沉的黄少天，回过头来笑着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开工咯~”

    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话语，陈果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在大神的称号和明星选手的光环下、这是一群怎样的年轻人。一时间，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于是最后握紧了拳头，大声喊道：“我来帮忙！”

    “成，”叶修点了点头，掏了半天兜，摸出两张皱皱巴巴的一百来，咳嗽了一声，挺严肃地看着陈果：“开到附近找个餐馆，把晚饭买……哎！老板娘你冷静！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滚，老娘本来就不是君子！——啊，苏……女神，你不要误会，我平时不是这么……呃……”

    “嘿嘿，没关系啦~果果的性格很好呢！”

    “我说你们小点声行不行？那边儿还躺着一个呢！”

    吵闹声里，太阳逐渐西斜、落下，将堆满设备与零件的仓库染成一片昏黄。

    傍晚的时候，黄少天起了床，一面哈欠连天地抱怨叶修没有人性、一面却麻利地卷起袖子加入了改装的队伍。

    仓库很是老旧，别说空调，连电扇都没有，陈果打开电灯，转头看到平时只能在新闻里看到、或者新闻里都看不到的大神车手们此刻围在一辆市面上已经淘汰的旧车前，个个满脸汗水、一身灰尘，眼睛却闪烁出异常快乐的光。

    这群人，真是……陈果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去打起了下手。